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撰文／郝妮爾
「完美」該由誰定義？
那一年大學申請結果出爐，她同時考上日文系和戲劇系，身邊的人一致認為外文不管怎麼樣都比藝術「有前途」，無一例外建議她選擇日文系。這些給予建議的人當中也包括同校的一名女孩，長得白白淨淨，人緣極佳，頻頻替身邊友人「指點迷津」。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女孩指著自己說：「妳，就是要去念日文系。」這一句話成為後來她下定決心念戲劇的關鍵，也是她日後表演上的特色與原則──「為什麼要讓別人來定義我？」
（圖：《耳東劇團》服妖之鑑劇照 ／提供者：王安琪。攝影者：登曼波 ）
她是王安琪，從台南人劇團《Re/turn》中那位嬌滴滴、愛情至上的「簡嫚菁」，到今年備受好評耳東劇團《服妖之鑑》的「湘君」，藉由不同的角色展現一名女性的柔軟與剛強，在戲外，她更擁有凌駕這些角色之上的力量。相較之下，反關現今「看似」已經慢慢走向性別平權的台灣，是不是仍然存在著許多的刻板印象呢？
身為一位演員──特別是一位女演員──在選擇以表演為終生職業的同時，等於選擇讓眾人肆無忌憚的觀看與評論。並不是說男演員就不受關注，而是女性演員無論是在鏡頭前或者是舞台上，更容易讓人放大與表演無關的細節，諸如身材（不能勻稱非得纖細）、五官（要求端正而非特別）、手臂粗細抑或大腿縫隙……彷彿觀眾的心中老早就有一個「完美女演員」的模型，非得恰如其分的合於模型當中才行，至於表演上的好壞就佔擱一旁。
以柔軟包覆傲骨的女人衣
王安琪自嘲自己並非「主流美女」，她喜歡曬太陽、喜歡自然而非白皙的膚色、喜歡自己聲音的厚度、喜歡大剌剌地展現她的想法。即便在年幼時期，她就明白這個社會上對於女性充滿著各種奇怪甚至不公平的想法，但僅僅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她無法改變任何事，只能勉力維持自己不被社會化的原形。
（照片提供者：王安琪。）
讓她打開知名度的其中一個作品《Re/turn》，飾演一名為愛執著努力的「小女生」：簡嫚菁。具備了所有社會對於一個女孩在愛情當中的想像，有些嬌羞、有些傻氣、有些任性，將情人的事業當作自己的事業。「認識我的人看我在台上的演出，都說她們受不了，因為私底下我根本不是那樣！」她笑談當初看劇本的過程，其實心裡更希望能夠擔任劇中一名女記者的角色，堅強、勇敢、無懼，簡直就是自己價值觀的寫照。不過事隔多年，回頭想望，她必須承認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讓她發現自己潛藏在內心的「女孩本質」，也一併理解了那些柔弱中藏有的傲骨、傻氣中保有的堅持，因而開拓了更多的戲路。
這是身為一名演員的幸運，同時也是一種枷鎖。在好的劇本中，角色能夠帶領她去更遠的地方，同時也容易讓演員畫地自限，特別是倘若所有人對於女性只剩下一種想像以後。
是誰把女性的複雜單一化？
先不說劇場，在台灣影視圈中，如何定義一名女性是位好演員？端看其是否具備「十秒落淚」的功力：要是能哭得快，哭得楚楚動人、惹人憐愛，幾乎就贏了一半，對於愛的展現，無論是熱戀、失戀、暗戀都要哭──言至此，王安琪忍不住拍案詢問：「女生哪有這麼會哭？」並不是落淚就是煽情，只是如何讓那眼淚流得有深度？
有一個流傳許久的廣告，近日依然廣受分享。影片開頭，導演請鏡頭前的演員表演如何「像個女生跑步」，得此指令的人，千篇一律跑得羞答答、怯生生，並且露出詭異的笑容。下一個畫面，導演給了小女孩同樣的指令，只見幾個未滿十歲的女孩用盡全力在攝影棚奔跑，被問及「當妳聽見有人要妳像個女生跑步的時候，妳是怎麼想的？」，其中一名女孩回答：「就是用妳最快的速度奔跑。」
（照片提供者：王安琪。攝影者：賴奕炫 ）
對王安琪來說，女性的確應該如此表現自己。
讓我們的眼光放得遠一點吧──登上國際舞台的那些女演員，各有特色，與胖瘦無關，美醜也非絕對，好像只有在台灣，體重才成為檢視的重大指標。當所有纖瘦的女人齊聚一堂放在鎂光燈底下，一個奇異的價值觀就逐漸被形塑出來。女性失去為自己身體發聲的權利，只有那些「生產完立刻恢復苗條身材」、「為了頒獎典禮節食兩周」的演員才稱得上是努力的指南。真是如此嗎？
假如有機會，真得親眼看看王安琪在《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姐妹》中所飾演的二姊，上有容易焦躁、並總是為全家大小著想的大姊，下有心思細膩敏銳、文采飛揚卻不擅與家人溝通的小妹，她所飾演的二姊縱使嫁出去了，也依舊心心念念這個家，必須兼顧一位妻子的優雅、同時保有一名女人的強悍、要能適時安撫大姊的情緒，也要試著理解小妹的壓力。編劇簡莉穎的改編固然賦予這些女人們多樣的情緒張力，但演員若沒有足夠的力氣，也難以撐起這樣複雜的角色。
（圖：《四把椅子劇團》「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姐妹」劇照 ／
提供者：王安琪。攝影者：王正源 ）
當我們對「美」的標準有了歧義……
這樣性格鮮明的演員絕不是少數，惟願能他們走進更多陌生的題材、劇本之中，開拓女性的剛毅，而不只盛讚其柔軟。藝術本該是這樣的地方，並非只讓觀眾看他們想看的，而能揭開多數人長期忽略的。當我們對美的標準開始有了參差的意見，會變得愈發包容這個世界。
在台灣，表演藝術界的確有許多僵化、死板的印象充斥其中，不過環境不能夠代表個體，哪怕個體的力量無法輕易撼動整個表演藝術圈，也不代表她不能帶著這樣的堅持走下去。當初那個不甘輕易接受他人建議、拒絕活在別人想像中的王安琪，其實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演員的路上走得這麼久。過去，她將舞台視為一個神聖的地方，「光是可以站在上面，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今，她依舊將舞台視為一個嚴肅且珍貴的地方。站在這樣的舞台上，她未曾放下過自己的「女人力」，延展各種角色的韌性、撕下外界給予的標籤，讓「女演員」三個字，散發迷人強悍、能收能放、能屈能伸的各種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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