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藝評 Art Critic

轉戰演藝圈？資深策展人陸蓉之老師專訪（上）

文／顧展蓉

身為一個資深策展人，把Curator一字首先翻為「策展人」三個字的陸蓉之，不但辦過大大小小的展覽，勇於嘗試新事物，也是藝評家、大陸知名博物館的創意總監，從事藝術工作三十餘年的他，稱為當代藝術界的大老都不為過。

她20歲時遠赴歐洲唸藝術，長年在國外，爾後也成為美國人，但她卻在國小時就把四書五經、論語孟子背完，受中國文化涵養很深，因此在專訪中，陸老師雖思維先進，談吐卻一點也不洋派，並出口成章，嚷著採訪當天本來要穿旗袍，無奈卻天氣太冷的她，說是美國人都不會有人相信。

本刊來到陸老師排戲的地方做專訪。排戲？沒錯，在藝術界涉獵廣泛的陸老師，對流行文化、動漫美學小有研究也罷，現在居然涉足戲劇圈，演起舞台劇來了！這齣在一月初即將公演的「遊園驚夢」，是白先勇大師的作品，28年前由同一個導演執導，就讓我們從陸老師最近熱衷的表演藝術開始吧！

記者：陸老師第一次演出舞台劇，排戲時是否遇到困難？

我第一次的舞台劇，演出一個老媽子，沒剩幾天就要公演了，我好緊張！演舞台劇時是不能自由發揮的，台詞一定得記住，前後的句子時間要抓準，不能有遲疑。在舞台上的每一個位置都要精準，所以要求是比較多的，拍電視劇電影還能重錄，但在舞台上，沒有重來的機會，一上台就要全部完美，不然就糗大了！

記者：聽說您萌生退休之意，是為什麼呢？

打算明年做完一個大展就不再策展。原因很多，想退休的念頭一直有，只是時間點問題。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去年做的動漫美學雙年展，在幾乎沒有經費的情況下，做得內傷很重。最後我把最好的展品放台北，但突然我的策展人名字被劃掉！這個情況是我生命當中遇到的第一次。

我覺得年輕人要是這麼想接班，那就是他們的天下了，我可以讓出來不再玩了。像我做過這麼多的展覽，是否為策展人我根本不在乎，是操作的手段讓我心寒，尤其是我悉心培養又器重的學生，給我的傷害非常大。如果策展的領域是這麼關於權力，那麼它不屬於我，這樣的藝術圈我寧可不待。

一路走來，我做展覽一直都是為了想幫助更多的年輕人，所以我一直在做我能力不及的事情，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特別會管理財務的人，而每次做展覽都很需要募款…我一路走來真的非常艱辛，每次想要放棄的時候，就會想到許多年輕藝術家的臉，給我很大的勇氣，只是這次真的覺得累了。

明年做完我目前策劃的展，我就六十歲了 我覺得六十歲是一個很好的終點。像我現在也很開心能夠參與舞台劇的演出，因為我的目標是希望年老的時候可以當一個喜劇的演員，「遊園驚夢」是個很好的開始，所以我很開心。

記者：談談「策展人」吧！陸老師發明了「策展人」這三個字，又身為資深策展人，對於現在檯面上諸多的策展人有什麼想法？

談到這個我覺得很沉重，這個我發明的頭銜原來應該是一個學術性、服務性的工作，而今天那麼多年輕人卻覺得當「策展人」是一件很炫的事情，學校剛畢業認識幾個藝術家的，也都敢稱自己是策展人。

我對策展人這三個字從失望到幾乎是絕望，只有我退下策展人的圈子，放下這個頭銜，我才能夠覺得我沒有對不起這個頭銜。因為我已經覺得我創造了一個monster、一個利慾薰心的符號，那個利慾薰心的符號就是叫curator，就叫策展人。我覺得很可笑，因為那不是我的本意。

其實本來策展人是一個在美術館裡面的工作，在展覽的部門負責策劃的，那今天最活躍的大部分是獨立策展人，他們不屬於任何機構的，一個策展人應該對一個展覽負起「學術上」的責任，但今天更多的策展人必須負起「營運上」的責任，這種轉變其實主要因為在中國大陸，大部分的展覽資金非常短缺，因此策展工作附帶要做資金的籌募，想把自己跟商業完全切開來並不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對我來說，我是一個很浪漫的理想主義者，我不是那麼能幹也不是那麼有謀略的，我有熱情但我沒有謀略，我不是一個懂得怎樣去算計、計畫的人，我突然發現我在這個行業裡面已經不再「有資格」了。

身為一個文化人，道德是重要的，功名利祿不應該是最先的考量。像我目前為止做過這麼多展覽，從不做買賣，即便是有些收藏家買了一些藝術作品，或者我幫畫廊介紹買家，也從不收仲介費。一路以來我有的堅持讓我走到今天，是一種道德上的選擇，如果純為個人私利，我這三十年損失的利益可大了。像我目前為止的稿費還是一字兩元，幾十年了，這就是我的收入，我為許多畫廊寫稿，從不收畫廊給的錢。作為一個文化人，在今天是要所為有所不為的。尤其是作為一個評論的人，我的意見可以因為重金我就去捧人家的話，那就失去了評論立場了，我的堅持就是我的原則。

記者：陸老師明年就滿60歲了，請問有沒有計劃做一些特別的事情呢？

我現在的願望是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個新的開始。我希望有演藝的生涯，演一個開心的老太太，我非常想演電視劇的原因也是，我明年就六十歲了，我待在大陸的這幾年中得知，六十歲這個年齡層在大陸是非常鬱悶的，他們的成長過程經歷文革、經歷過很多的事情，總之最不好的事全碰上了，沒有好的教育、沒有好的工作機會，又被迫在55歲就要退休。這些跟我同齡的人經過很多辛苦的歲月，而我沒有在大陸成長，也遠比很多人都幸運，我二十歲就到歐洲唸皇家藝術學院，大半人生過得很幸福，這種情況下我希望可以去演搞笑劇，能把歡樂帶給這個族群，帶給一些年老的人。

目前我與我先生傅申，人生都到了這把年紀，也沒什麼好追求的了，我們有的是自由，而這樣的自由要去做什麼？我們都已經決定剩下的歲月要獻身環保的運動，像我出門包裡都帶著免洗筷，希望盡量在這個領域能夠幫的上忙。而話說回來，這樣的概念用政令去推廣其實沒什麼用，如果我們把它變成一個搞笑劇，還比較能推廣愛護地球的概念。

六十歲以後的我是一個新的我，新出道的我。那個我會想要做更多公益的事業，藝術方面會繼續寫一些東西，因為我發現，現在的藝術圈很浮躁，大家都為了想要有出息在那邊奔波，這樣一來寫東西的機會不是這麼多，剛好我跟老爺(傅申老師)兩人不需要再奔波了，可以靜下心來做一些真正意義上的學術性研究。我的心態是很健康看的開的，但是你們問我為什麼急流勇退，堅決不會再做展，實在因為做展這個職業深深的傷了我的心，我覺得沒有必要，真的沒有必要了。

編按：說著自己對策展徹底失望的陸老師，對策展人還有什麼想法？還有沒有什麼計畫？有沒有可能繼續策展呢？一心想進駐演藝圈的陸老師，還有沒有什麼內心話要分享？我們下回分解。

文／顧展蓉

老師覺得藝術的定義是什麼呢？現在藝術界多在推崇當代藝術，您認為何謂當代藝術？

藝術是什麼，是我要去想的問題，一個在藝術界工作三十幾年的老兵，我應該鄭重的去看什麼是藝術。之前已經在我的文章裡提到，當代藝術不是某一個方向的藝術，所有活著的人正在創造的藝術，都是當代藝術。

即便是一個書法家，做的也是當代藝術，是誰有權力去排除，什麼不是當代藝術？活著的人做的，就是我們的時代，就是當代藝術。這點就是我要持續奮鬥的，我要捍衛一種「創造的權利」，這個權力是屬於我們活著的人才能夠擁有的。

另外一點，不管這個時代有多少人想做驚世駭俗的作品，如果他的生命中，真有這樣的悲壯、苦痛，那他們去做這樣的作品是理直氣壯的，如果只是為了聳動、打響知名度而去做這樣的事，完全不可取。因為在我心目中，我堅持藝術是為了真、善、美。真，是最重要的，贗品你會覺得是藝術嗎？善，只要身為人，活著就得善，是基本要去實現的行為準則，難道藝術家可以不善嗎？美，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美的標準，但美依然是做藝術非常重要的審判準則，它是多元的，是藝術的追求。

這些是我思想上的根源，它主導了我寫文章時候，對創作者在創作生涯上真誠的態度。我在研究整理藝術家及其作品的時候，每次都覺得自己又學習到了很多新東西，很多新發現。假如我還願意繼續寫書，繼續在藝術評論的領域工作，這給了我最好的機會去學習。像說我的保持童心非常重要，因為那對我來說，就是沒有放棄學習。

談談您在大陸這幾年策展最大的收穫？

其實我在大陸這幾年，等於是一個義工，沒有比人有權有勢，因為我在台灣是專任教授，不能拿薪水兼差的，我一直謹守一點。投入了將近七年的歲月當義工，也因為如此，大陸的媒體真的也對我非常好。我這樣一個老太太，幾乎把他們的時尚雜誌都上了一圈甚至還有得上第二輪，大家對我真的很友善。我也從裡面得到靈感，就是人要以善為本。

像我們的家訓是，子子孫孫都要有良心、不欺騙、不妄取，不取不應得的財富。如何把善念傳播出去很重要，在大陸把我的善念傳達出去，七年歲月過去，得到的回報遠超過我想像。我沒有要求什麼回報，但得到這麼多人給的肯定、對我的心意，我如此富有和幸運，想把這樣的愛、善，繼續傳播。

不用說在大陸，現在網路也是與人為善的重要橋樑，臉書就是。像我生日那天一上網，生日祝福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我不認識的人給的，有誰可以這麼幸運，應該說有誰會這麼無聊，要花時間送圖案送天使給我？由這個角度，我就應該做更多的好事，造福人群。

我們知道您跟老爺－傅申老師感情很好，愛情會不會給你帶來工作上的靈感，有沒有因為戀愛的發想而去成就了一個特展？

說到這個很好笑，剛我在排演的時候收到一個簡訊，說我跟傅申老師分開了。一路以來有很多類似的狀況，就是在這個藝文圈中有一些是非，有些不祝福別人的壞心眼。我聽了也是哈哈大笑，我們兩人好的很才是事實，如果別人要造謠八卦是他們的事。我晚年的生活是我追求來的，為什麼決定從上海撤退回台灣，也是因為我真的在意我的婚姻，我的丈夫畢竟要七十五歲了，我再長期在大陸做展覽工作，有一天要是他被別人照顧走了，是我活該。所以這次回台灣，對我的未來是非常有正面意義的，也圓了我做演員的夢，這次參與演出，跟導演學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是我在藝術圈裡完全沒辦法接觸到的，轉換跑道後人生更豐富了。

我喜歡愛的感覺，那感覺並不只限於男女或性愛，整體愛的感覺是我在追求的，我做過很多關於愛情的展，虛擬的愛、愛情天堂等，基本上愛上一個男人，只會對我的造型打扮有影響，像是當年為了追傅申的時候天天穿旗袍。我對藝術的真誠，不太受到愛情影響，畢竟我不是創作者，我更多是在發掘好的、好玩的藝術家，進而推廣。

陸老師真的決定放棄策展嗎？藝術界豈不損失慘重？

我可能會玩一個遊戲。其實我有另一個卡通形象的我，是大陸當代藝術家幫我畫的一個作品，叫Vicky LuLu，我的名字Victoria小名為Vicky，我姓陸所以稱Lulu，另外我又十分崇拜Lady Gaga，Vicky Lulu就是為了對應Lady Gaga。

Vicky Lulu將來可能在網站上做虛擬展覽，雖然在現實生活中的Victoria Lu－陸蓉之是完全退休的，但有一個新的，永遠都不會變老、永遠存在的 Vicky Lulu，可以在網上策展，策虛擬的展。如果說我還願意幫年輕人做些什麼事，那就是在這個空間裡面，有好的作品我還是可以發表，只是變成虛擬的形式了，在網路上做展覽。

剛剛提到策展人部份，需要募集資金，而老師為何不請助理去做這樣的事情？

我是被迫的一直去做募集資金的工作，實際上我在這方面蠻無能的。很多人會願意給予資金都是衝著我的名聲，要是請助理來做這樣的事不是很沒誠意？同時我也對人特別小心，我幾十歲了，從來都沒有架子，一直著維持童心，我也特別不喜歡門縫裡面看別人，幾十年始終如一。

別人對我的稱讚我都無法想像，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心境，可能對你們來說，這個老人家已經做了很多的事情，可對我來說，我總覺得自己還沒出道。我還在努力、還在掙扎、還在尋找未來、尋找機會，這是一個大學剛畢業的人有的心情，而我一直維持這樣的心境，每次都覺得還有努力的空間，還要改善、做得更好，然後必須學習，也像年輕人一樣玩Facebook、Twitter，我讓自己不斷的與時俱進，不想變老的這種心情也造成我發明動漫美學的理論，它反映了我活在虛擬的世界的自己，永遠都不想變老。在真實的世界到了這個歲數，臉就是變了，心沒變也沒有用，可是我把自己變成了虛擬的Vicky Lulu以後，就可以永遠不變了，那是我認為一個使我興致勃勃，充滿鬥志的領域。

編按：

陸蓉之老師雖然已經年屆六十，在策展這部份已有極大成就，卻一點都不自滿，仍對學習保有衝勁和熱忱，不斷的嘗試新事物，加入舞台劇演出等。她始終保持著童心，也如同時下年輕人崇拜Lady Gaga，她認為Lady Gaga表現我們這個時代，多元的無論服裝、歌唱、舞台效果、視覺等行為藝術的各方面表現，都能竭盡所能的做到水準之上，爆發力十足。陸老師表示，在她退出江湖以後，如果有任何一個展覽能她重出江湖，那一定就是Lady Gaga了！喜歡Lady Gaga就跟她喜歡崑曲、古典樂一樣，一點也不衝突，也許這樣跳tone的人生，才是真正適合這麼一個資深策展老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