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藝評 Art Critic

文／蔡雅婷

「雨不停，這看似徒勞的掙扎也不會停。因為這副身體的心底明白，這場圍困是季節，不是永 遠。總有一天，這副身體會在暖陽的照拂下醒來，過上好長一段光輝燦爛的日子，幸福得忘卻這段像是永遠被 雨圍困的時光，甚至無暇去想，這段像是永遠被雨圍困的時光，會如同「這段像是永遠被雨圍困的時光」這句 話反覆歸來的事實。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了。現在，在這個不見邊際的醃甕裡頭，這副身體唯一能做的，就 是不斷地掙扎。」

這是徐英豪為《雨季》（2016）這件作品所寫文字節錄的其中一段，徐英豪於此次個展自述中表 示，整段文字與個展中其他作品緊扣著相同的語境，即自身在自然與社會宰制下的處境，他試圖透過一幅幅 「寫形鏡」，將現實社會中被宰制的狀態以具體的形象再現，將各種看似自由，實際上卻無法自主可為的現實 處境映照出來。

「寫形鏡」展出藝術家徐英豪近五年左右的作品，作品以絹本為主要媒材，整個展覽最初賦予觀者 的印象，是在朦朧光線中瀰漫淡淡薄霧的景象，畫面看起來極富水氣，再仔細觀察，可見一名男子有時會出現 在不同的作品中。除了男子外，作品中更多重複出現的是成群的昆蟲，以及從虛空長出的一些植物。在層層薄 霧之後，不是無垠的自然景觀，而是隱約可見的牆、有磁磚的牆、窗、鐵窗、鏤空的古窗、窗簾、浴簾等，畫 面中察覺不到時間感，除了《止水》（2013）中的隻手掀簾及《雨季》（2016）中男子仰頭的畫面之外，幾 乎看不到動作，然而這兩件作品似乎也靜止在掀開簾子及仰著頭的時刻。整體感覺富有詩意卻也帶給人凝滯的 感受。

徐英豪，《溫床》，70.5x192 cm，2012，絹本設色 （圖片提供：徐英豪）

扁平的空間/圍困的場域－生活中無所可 為的景象

在本次展覽，徐英豪多以現實生活場景作為主要題材，以居家空間作為顯示人們被圍困的場域，並 以平視視角呈現，即以「觸目可及」之生活即景具現。例如入口處《驟雨》（2012），徐英豪安排一位眼神 迷濛、嘴唇微張、臉龐帶點細小傷痕的短髮男子透過一面鏡子望向自己，從鏡子中及背景的磁磚，以及畫面左 側的簾子，說明此為一浴室場景，描繪的是個人的私密時刻。又例如《溫床》（2012），一位短髮男子背對 著觀者躺在床上，床雖然並沒有被描繪出來，但可藉由後方的窗及簾子，以及畫面右側的枕，進而判斷此應為 一臥房場景。這些作品就內容而言，像是捕捉生活的各種片段，但是畫面多以選擇性聚焦於人物上的形式呈 現，並非呈現客觀的場景，亦即將人物孤立，至於場景中的日常景物則放在焦距外。以這樣孤立人物形體的形 式透過近景視點記錄各種日常生活的私密場景，一方面表達了藝術家個人的情感，同時也陳述受制於現實的局 限狀態。

在「寫形鏡」中，將人物形體孤立，周遭景物模糊化的手法，或許可從古典畫論「計白當黑」進一 步閱讀，例如《超音》（2016）、《止水》（2013）、《星火》（2012）、《次聲》（2011）等，皆以部 分的留白處理空間感，然而特別的是，在作為近景、中景的人物、布白處的遠景，經常具空間介面性質的建築 元素或物品，如前段所述及之窗、簾等，暗示外面有一個更大的世界，但僅能以微小的視線觀望出界外景物模 糊的線條，於此，對比於無使用透視法呈現的室內空間，在徐英豪的作品中，更顯出圍困於可見界線中的扁平 空間，在裡頭卻是無盡蒼茫之感。

徐英豪，《雨季》，74.1x135.5 cm，2016，絹本設色 （圖片提供：徐英豪）

斗室內的詩意美景與神祕昆蟲

此次展出的作品中，不少作品除人物外，畫面中安排了各種群聚或單一的植物與昆蟲，如《驟雨》 （2012）、《雨季》（2016）、《超音》（2016）、《溫床》（2012）、《次聲》（2011）、《清明》 （2017）等，細看這些作品中出現的植物，並非由土壤長出，而是虛空，至昆蟲部分，《驟雨》（2012）、 《清明》（2017），從畫面中鏡子、窗簾、鐵窗等物件，可判斷皆是室內場景，然而蛞蝓卻群聚的爬著， 《超音》（2016）、《次聲》（2011）中的昆蟲則是屬蛾類的昆蟲，收起雙翼的停在人的肌膚或牆上，另 《雨季》（2016）出現的則是成群飛舞的白蟻，這些昆蟲淡漠的存在於圍困的實體場域中。透過這些植物及 昆蟲的形象，以富有詩意且神祕的象徵手法，將主觀情境與外在場域之內及之外，彼此呼應和對照，表現出兩 面：一為神秘的情感結合蒼茫的空間，虛實疊映藝術家的心境；一為這層心境受外層現實世界宰制的處境。

徐英豪的作品，將自我的隱喻與在社會中的處境，以柔和的方式，微觀的表現了個體的生命狀態， 最終是否與這個社會的種種宰制妥協，不得而知。但其透過虛實空間與象徵性生物之安排，看似輕巧，卻藉由 隱含的層次，創造出一種掙扎／無力的張力於其中，一如徐英豪創作自述：「從有記憶以來，我時常會感覺到 自己處在一種與他人、社會、世界，甚至自我異化（Entfremdung）的狀態，就像《莊子．齊物篇》中， 「罔兩問景」這則寓言的景（影子）的處境：景因自己的意識無法掌控自己的行動，而認為自己應是有所依附 （我們都知道影子是依附於形體），卻無法究其所以，然而，即便影子有辦法究其所以，也離不開被形體支 配、無法成為自己的主宰的現實。」

徐英豪，《驟雨》，77x107.5 cm，2012，絹本設色 （圖片提供：徐英豪）

（本文刊載於藝週刊 no. 265 2018/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