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如何前衛怎樣藝術:從蔡依林到嚴爵,流行歌的藝普可能

撰文/楊若榆

  流行歌手嚴爵在今年九月發行了最新專輯《現代藝術》,首波主打的同名曲目才剛播出就被罵翻。這首饒舌歌喃喃唸唱著:「我是一個現代藝術家/我做了垃圾填飽你未來的孩子呀」,無稽的諷刺意味惹毛了大批網友,抨擊之餘,也有專業的藝術系同學和教授紛紛跳出來分享正確知識(這的確是我們期盼從網路上得到的),指出了副歌前反覆出現「現代藝術/Contemporary/什麼意思」這段歌詞上的錯誤──「現代藝術」的英文並非「Contemporary」,應為「Modern Art」;而「Contemporary」所指的專有名詞則是「當代藝術」,兩者不容混淆。

  「現代藝術」一詞早在19世紀出現,泛指以理性離開傳統、追求創新的藝術實踐;「當代藝術」則是一個有彈性的統稱,以當下發展回顧其時代的跨度,指出現今藝術風向的特色,多能反映社會現況。

  「藝術」是什麼?當我們在聆聽流行歌曲中獲得感官美好經驗,便是一種。而當一首新的創作作品讓大部分的聽眾難受,是否就抹煞了它的藝術價值呢?

  正因欣賞藝術作品的愉悅感非常主觀,反對者看起來特別用力地試圖客觀,針對歌詞意涵中議題的誤引與歪斜,認為該創作者「過於自大」並「知識不足」。嚴爵出格的創作作品產生的效應還有──我們正面迎向了流行歌曲在抒情之外的功能,幾近政治──整個事件裡誰(是網友或是歌手)不懂藝術?我們又懂了什麼藝術?

  

圖1:嚴爵〈現代藝術〉MV(圖片來源:YouTube)

  台灣的音樂工業中,音樂錄影帶(Music Video)的製作特別為人稱許,常聞香港大陸歌手來台發展最是期待MV拍攝成品。嚴爵〈現代藝術〉的MV風格搞怪活潑、色調鮮明,製作團隊運用大量經典元素,翻玩了多位知名的藝術家,讓聽不慣這首歌曲的人,同樣可以從MV中得到驚喜與樂趣。

  譬如能輕易認出的:孟克(Edvard Munch)的吶喊、安迪‧沃荷(Andy Warhol)的變色人物肖像,還有直接被點名的畢卡索(Pablo Ruiz Picasso),最後更以英搖樂團「Pink Floyd」之經典《月之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專輯封面,令人難忘的折射彩虹作結。看不完整首歌的人在衝動關掉影片前,至少能看到第一幕──由如今看來依然前衛的法國藝術家馬賽爾‧杜象(Marcel Duchamp)知名作品《噴泉》(Fountain)打先鋒!就是那個倒著放的小便斗!

圖2:左-嚴爵〈現代藝術〉MV(圖片來源:YouTube/binmusictaipei)
右-Pink Floyd《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圖片來源:wiki)

  馬賽爾‧杜象是今日是我們最認識的杜象代表。在法國出生的他,和兩個哥哥雅克‧維庸(Jacques Villon)、雷蒙‧杜象‧維庸(Raymond Duchamp-Villon)──杜象三兄弟都是藝術家。他們活躍於二十世紀初期,三人的作品當時皆受矚目,大哥雅克的抽象畫在美國比法國還紅,二哥雷蒙是雕刻家,身為老三的馬賽爾‧杜象最開始也畫畫,「當他可能躋身入他那個時代的大畫家之列,杜象宣告畫畫令他無聊。他要尋找不一樣的新東西。」[1]

  「新東西」如他所願地產生了。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世界悲劇氛圍瀰漫,戰爭殺戮的殘酷令他低回不已(哥哥雷蒙也在軍隊裡過世),開始傾向非理性的達達主義──《噴泉》便是他於1917年完成,戰後西方藝術的代表作。

圖3:杜象《噴泉》(圖片來源:wiki)

  「達」在法文裡意指嬰兒無意識的語言,披有虛無主義的色彩。小便斗如此平凡,一個你不曾想像過會供入美術館的俗物,竟由當時已然成名的藝術家杜象之手帶領登堂。將「現成物」轉個方向,成為典藏,杜象確有幽默反諷之想,有所思考的特立獨行,不怕與俗物並肩、於俗物掛名(他一定知道,從此我們想起他都會想起小便斗),積極創新的作法,是謂「前衛」。嘿,這將近一百年前的藝術創作,竟還如此「前衛」不墜!

圖4:左-嚴爵〈現代藝術〉MV(圖片來源:YouTube/binmusictaipei)
右-安迪‧沃荷《沃荷式的夢露》(圖片來源:【名畫檔案】http://www.ss.net.tw/list1.asp?num=234)

  試圖評論嚴爵的網友,將忍不住想起天后蔡依林。在她去年發行的新專輯中,主打歌〈Play我呸〉簡直是流行歌前衛藝術的完美代表!在緊湊而細密的歌詞裡,台灣文青最愛的女詩人夏宇(寫詞時用的是另一筆名:李格弟)一貫直截、辛辣,後韻濃烈,兼搭配瘋狂趕拍的電音節奏,間歇再以高音美聲弧線穿插,張力十足。MV中的舞孃Jolin當然不可能令觀眾失望,首先大開自己整形疑雲的玩笑,接著華麗扮裝、派對復古、摩登運動風再緊鄰古著文青,諷刺現代人總不斷盲從又自命清高,Jolin恰到好處的傲慢眼神並不置身事外,逼出了〈Play我呸〉極為到位的諷刺藝術──絕非冷冷寥寥地談論「垃圾」,反而敢於在「垃圾」中打滾,以俗物滾出閃亮的前衛感。

  那麼,一首被批評為「不懂藝術」的流行歌可以做什麼?或許剛好可以讓我們想想「藝普」這回事──當「藝術普及」由一首歌來催醒,似比翻一本「科普」書更輕鬆、更無孔不入(網友表示:〈現代藝術〉這首歌真的太洗腦啦)。和嚴爵結下樑子之後,大家都記得了Contemporary和Modern Art有差,並就歌詞的邏輯、專業知識正確與否,嚴肅地加以篩檢,像是琢磨文學。何樂不為。相較之下,蔡依林兩年前推出的〈大藝術家〉倒巧妙地避過了尖銳眼光,同樣使用了多位現代藝術家的名號,僅延伸帶出大眾對藝術家們的固有形象作為隱喻,讓流行歌繼續討論愛情。

  

圖5:蔡依林〈大藝術家〉第25屆金曲獎表演(圖片來源:YouTube)

  年輕全能的創作型歌手嚴爵做了一回頗受爭議的嘗試之作,並不等於他過去曾經打動我們的那些舒暢溫暖的歌就是垃圾。在喋喋不休的年代,流行歌能擁有話題,吵出一席之地,總是好的事情。

 

[1] Florian Illies,《繁華落盡的黃金時代》,頁061,2014,台北市,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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