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短評台北數位藝術中心展覽《聽覺摹寫》

 

雖然現代人生活在一著重視覺刺激的世界,但如果有這麼一個機會,讓我們回頭複習二十世紀初的默劇影片,多數人是否有耐心「看」完這些劇情其實不比現在連續劇單調,卻無有強烈音效、易記旋律的黑白影像,令人質疑(我們正好可以觀察獲得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大藝術家〉之市場)。如果要說這些影像的不易接受在於彩色與否,那我們可以回想某個時刻,欲上網收看某段影片,卻忘了開啟喇叭,而急切地按下按鈕、關閉靜音或帶上耳機。這般影像不斷變動,但依舊非常依賴聲音補足的狀態,是我們身處環境之特性。

但關於聲音的內涵,卻因為這種補足影像的模式,使得大眾對聲音本身的追求無法朝抽象的組合前進,而是往聲音的初始元素走去。多數的聲響,只剩下節奏、旋律與特定樂器音色之偏好,如吉他、鍵盤、小提琴等常使用於流行音樂的器樂,而非綜合性聲響,如一個交響樂團發聲。

如此的狀況令我們在面對生活中的各類聲響時,只能把它們視作一樣一樣聲音的原件,而無從發現聲音背後所蘊含的內容,乃至人文精神。多數流行音樂已然被「歌詞」嫁接了意義,音樂本身無法自行表達它想說的主題。或是一個非常生活的例子:口語交談的強弱,不僅是對方聽進耳裡的大聲與否,這個強弱還關係到對談者來自的背景與社經地位,也關係到交談的有效與否。又或者蟲鳴的興衰,直接關係到生態的平衡,以及人類與大自然共處的狀態。

這也是我自己以一音樂背景出身的觀者,走進台北數位藝術中心展出之《聽覺摹寫》所關心的事,一如策展人之一廖芊喬所言,此展「概念主軸為超越聽覺的模仿或再現…透過文字、影像、行為擴張聽覺的感知,進行一項純粹聲音藝術創作。」這些作品能否「擴張聽覺感知」,將「聽」延伸至另一些無人知曉或被多數人遺忘的層次,是展覽的企圖。

聲音本質之表現

《聽覺摹寫》一展規模不大,僅有六件作品,我個人將之分為,著重聲音本質與聲音聯結(我採用「聯結」二字,以避免於醫學上用語「聯覺」混淆)兩者。

楊嘉輝的《Signal Path II: Sinister Resonance》與黎肖嫻的《隱城─懸浮半空》屬於前者,其餘則屬後者。這是很粗略的分別,但這兩個方向可以視作展品最形於外的模式。

 楊嘉輝《Signal Path II: Sinister Resonance》/楊蕙瑄攝

楊家輝所製作的《Signal Path II》是利用特製感應器接收腦波訊號,再利用訊號產生頻率波輸出音高。乍聽之下,其實並不是很清楚知曉耳機裡播放的兩道電子音軌與多音軌交雜之用意,直到讀畢創作者的作品解說,才得以意識到這些音軌的高低起伏(在樂理上稱作滑音glissando)其實是在反應製作者思緒往返於集中與渙散兩者間的過程。這是一個貼近人類思索的創作,但我對於其能否展現出腦部運作時所擁有的複雜機制美感抱持疑惑。

 黎肖嫻《隱城─懸浮半空》/楊蕙瑄攝

《隱城─懸浮半空》或許是我認知上比較能擴張聽覺的作品。創作者採集了過去生活中的影像紀錄(包括聲音),而這段生活跨越的時序不算短,自1991到2000年,活動於香港與澳門。如創作者所言,這些影像或長或短的拼接(仍舊是一幅幅畫面依序排列,非以拼貼(collage)呈現),串連起的是記憶中的「點」與「面」。作品進行時,觀者並不知年份亦不知地點,但藉由我們長期對週遭環境累積的「點」、「面」印象,得以進入了一種「類比自我生活」的情境。而夾雜在畫面中的聲音,或強或弱,或持續或短暫,則體現了自我回憶時常常欲聽見卻不得清楚、想忘卻但聲猶在耳的生命情境。

 

聲音喚醒聯結

 羅海德《GESTUS: JUDEX》/照片來自官方網站

《GESTUS: JUDEX》是以〈Judex〉一片(1920年代的法國連續劇默片)為發想主軸,進行動作的向量分析(作品同時播放創作者進行動作向量分析之影片),呈現於九宮格的電視牆上(正中央為完整連續劇)。除了中央的影片,其餘八格擷取自〈Judex〉的某個片段,創作者刻意放慢它們播放的速度,期打破「主流故事片以情節推展為一切的電影觀念」(創作者原解說)。只是當我駐足於這九格畫面時,我其實不太能理解這項作品與「聽覺摹寫」的關係(因為原影片本來就是一部自給自足的默片,其型態已然可以缺少聲音而獨立存在)。

反觀馬克‧穆地的《﹝un﹞Stuck》,雖然本就無聲,但這個被改裝的跳字時鐘,藉由鐘面文字聯結,反而讓我感到一種強烈的聲響。很不巧的,我觀展當日,此作品正值維修,所以我只能看到它靜止的狀態(它原本是可走動)。鐘面分成四區塊,左下角為一般的圓形時鐘,左上方為”Fast”,右邊上下分別為”The phone starts to ring”和”The other day”。Fast表當下狀態、to ring表接下來要發生的動作、the other day表未來不確定的一點,因此這些發生時間點不同的字句被置於一個固定的時鐘旁,便挑戰了時間的線性,而ring(鳴響)便從這種扭曲時光的樣態所迸發。

 馬克‧穆地《﹝un﹞Stuck》/楊蕙瑄攝

《匯流路徑》則使我困惑於創作者自行寫下「影像與聲音的打破原有藩籬與描繪」之意圖。這個作品為四格分割的鐵道畫面,攝影者不斷前行,但四格速度不一,並陳之下讓我想起小說敘事中描述情節時調度不同時光之技法,但我無法將它聯想起任何聲響的結構,諸如「對位」、「主題與伴奏」等形式。這四格畫面有其視覺上的意義,卻與聲音失去了關係。

 江薦新《匯流路徑》/照片來自官方網站

我個人在聯結一類別中最喜愛的作品是王榆鈞與陳佳慧共同製作的《微波》。這個作品亦無聲響,呈現方式是一台被支解的直立鋼琴,琴身與鍵盤在前,琴絃部分則被置於距離琴身後的一段距離,在琴絃上方,有兩盞特意打上的光。

 

 王榆鈞、陳佳慧《微波》/楊蕙瑄攝

由燈光與琴身周圍的枯葉擺設可以獲知創作者已將作品設定於老舊與蕭瑟之氛圍,這份殘破看來不那麼激進,軟化於一種漫長的銷蝕過程。正因為這種長時間的營造,琴身與琴絃的距離便有了一種;當下彈奏,迴響於一段時間之後的空間感(琴鍵聯動琴槌後,若無琴弦,亦是無聲),而琴絃上方的燈光,似乎也隱喻了發聲之後乍現的靈光或是更久之後的迴響。觀者若在琴鍵前觀看,也可以看出一個非常清楚的三角狀擺設,令人想起透視法原理。

文末,我想以策展人黎肖嫻引用德勒茲的理念作結:「影和音不是載體,而是新意識的肇端與模塑之所在,聽和看因著影和音的語法的創新而無限打開。」正因為影和音並非載體而已,《聽覺摹寫》的努力就不只是為了「跨領域」,而是去探索一個「新的意識」,對於目前音樂界還在探求「跨界」表現(不同領域的加總)與視覺藝術領域對音樂(聲響的結構)理解的還不夠多等兩個現象,此展無疑是一次吃力不夠討好卻亟具發展性的嘗試。

 

《聽覺摹寫》官方網站 http://www.dac.tw/event/descriptions_of_hearing/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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