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當代藝術在台灣的地方效力(上)

 

(當代)「藝術」 在台灣究竟處於什麼樣的地位和狀態?走到路上,找幾位民眾進行隨機的抽樣調查,得到的答案很可能不外乎:「好難、好抽象!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距離生活很遙遠」、「就是那些文青或菁英份子會去看的東西」等這幾個回答。對此,值得思考的是:如果在目前的台灣社會,真的存在著上述現象的話,那麼,問題究竟是出在包含藝術家、藝評家、策展人、藝術經紀人、收藏者、畫廊經營者和美術館主事者在內的藝術從業人士身上,還是出在一般社會大眾身上,還是兩者都有問題?問題究竟出在哪?換言之,面對這樣的狀況,真正值得思考的是:在今天的台灣社會,藝術究竟應該做什麼?藝術究竟應該和可以扮演什麼角色?藝術,甚或是當代藝術作品、展覽和創作在今天台灣的意義何在?其已發揮、正發揮和應發揮的效力又何在?而使(當代)藝術作品、展覽和創作在今天的台灣不至於淪為可有可無的附屬品、「看不懂的東西」、「距離我生活很遙遠的東西」、有權有錢有閒的「菁英份子」或「文青」附庸風雅的玩物、藝術圈關起門來喃喃囈語的自嗨自爽,而得以真正找到著力點 ,得以真正發揮效力的可能性條件和關鍵究竟又何在?

對許多台灣觀眾來說,(當代)「藝術」似乎早已成了可有可無的附屬品、「看不懂的東西」、「距離我生活很遙遠的東西」、有權有錢有閒的「菁英份子」或「文青」附庸風雅的玩物、藝術圈關起門來喃喃囈語和自嗨自爽的同義詞(圖片來源:http://site.douban.com/134820/widget/notes/8007233/note/216546511/)。

撇開展場時空調配、動線規劃等相較之下不那麼重要的展覽技術性的層面不論,在現今這個超資本主義、新自由主義、奇觀作秀型消費和商品拜物教早已成為日常生活常態的時代,觀眾的確存在著問題。一句「看不懂」的評論事實上可能比字面看起來的要複雜的多。面對一個展覽,當觀眾走出展場,說他「看不懂」的時候,這個「看不懂」可能至少意味著下列的這幾件事。第一,他是真的看不懂,意即他無法了解眼前所見的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眼前的這個物件在本體上的不確定性(ontological uncertainty)不但使他的直觀和理性受到了癱瘓(這其實是某些作品及其「美學」所真正意求的),更讓他無法理解。就此,我們也許可先將這第一個層次上的「看不懂」稱為在雕塑、裝置、數位、新媒體和錄像藝術的場域中常見的「本體上的不理解」。

第二,他是真的「看不懂」,意即他「不了解」裡面的作品所牽涉的事件和領域的相關背景脈絡和知識。我們可將這個層次的「看不懂」稱為一般常見於行為、參與、互動、合作或科學藝術的領域中的「知識上的不理解」。第三,他也真的是「看不懂」,但這次是因為他「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看似無意義且無聊到極點(且時常是重複性的)行為對裡面的藝術家來說是有意義,且樂於從事的。就此,我們可姑且將這第三個層次上的「看不懂」稱為一般也同樣常見於行為、參與、互動或合作藝術的範疇中的「他者上的不理解」。第四,他也是真的看不懂,但是是因為在缺乏「劇情」的情況下,它不知道造成他眼前出現的畫面和畫面上的筆觸、物件和動態背後的真正原因。這是一般可在觀眾對前衛、抽象、觀念、實驗錄像、數位和新媒體藝術作品的反應中常見的「邏輯上的不理解」。

2013年第一屆亞洲 AIA論壇現場(圖片來源:視盟理事長胡朝聖臉書頁面 https://www.facebook.com/media/set/?set=a.491427350934434.1073741838.461731720570664&type=1)

第五,他不是真的「看不懂」,意即他不是真的看不懂擺在展場裡的是一臺電視,兩盆盆栽、一支拖把和三個水桶,而是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東西要被擺在這邊,可以被擺在這邊,而這些東西還可以被稱為「藝術」或「藝術作品」(某些觀眾就此可能會有的所謂那「被騙錢」的感覺一般也是從這個時刻升起的,有些敏銳的觀眾可能還會問:我為什麼要大老遠跑來看一個我在我家,我在家附近的Starbucks咖啡的牆壁上,或我在週末和老婆常逛的生活裝飾雜貨店裡就可看到的東西?),意即他看不懂的其實是作品的藝術性、這些作品之於現實脈絡或現實情境的意義、操作的可能性,以及一個場所或空間中物件與物件間環繞交織所形成的有機連結,即「物件」與「作品」,或「作品」與「作品的影像」間的差異和辯證。就此,我們則可將這種常在裝置、雕塑或情境藝術的展覽中出現的「看不懂」稱為「藝術上的不理解」。

第六,他也不是真的看不懂,而是他根本「不想看得懂」。這一般最常在錄像或政治(性)藝術的場域中見到,我們可將其稱為「政治上的不理解」。這一般而言又可分為三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他可能明明知道妳透過這些作品或透過這次的展覽要談的是什麼,但他卻「視而不見」,這還算好,因為那些他選擇「視而不見」的東西其實也是他在精神上刻意壓抑下來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展場中其實會形成一種使這些作品所試圖帶出的感覺在他心中慢慢發酵,並在某個時刻以未知的方式和力道回返的「視覺上的飽和」。第二種情況是,他也完全知道你透過這件作品或透過這場展覽所要談的是什麼,但他因長期在人際圈中打滾所磨出來的老練,一意識到你要讓他知道和即將要他知道的那整套東西和路數是這個東西的時候,他也馬上很快的用話術和行動策略將它給打發或轉掉了,於是「看不懂」就此也完全成了某種藉口。最後,還有一種情況是,他根本不想看得懂的原因是因為他根本不願承認,不同意甚或是鄙視你透過這些作品或這場展覽要談的東西,以及更重要的,談這些東西的態度、意圖和方式。

2013年亞洲AIA論壇現場(圖片來源:視盟理事長胡朝聖臉書頁面 https://www.facebook.com/media/set/?set=a.491427350934434.1073741838.461731720570664&type=1)

而藝術圈當然也存在著問題。事實上,這幾年常跑大大小小的藝術展覽和活動的觀眾便會發現,有很多展覽及其周邊演講和座談會等活動,雖然在名義上對一般社會大眾開放,歡迎一般社會大眾參與,但實際上,其所用的語言,其所操作的方式,其所預設的聽眾和對話對象其實根本就不是一般社會大眾,或者說根本就不是一般社會大眾會聽得懂,會有興趣(這邊也產生了一個「聽不懂」和「沒興趣」的孑然辯證:正是因為沒興趣所以聽不懂,而也正是因為聽不懂所以沒興趣)聽的語言,而還都只是藝術圈自己人關起門來開天窗說亮話,或茶壺裡的風暴之語。事實上,相對於將其直接以某種同樣情緒化的方式打成某種「惡意的威權人格」或「邏輯不通」情緒性產物,相對於看不見自己的問題,相對於看不見自身場域的封閉性(意即自身場域的可能性條件和場域自律的可能極限),相對於「好不容易獲得某些資源」或「資源有限」的條件下的「人性」,身為一位藝術家、藝評家和策展人,我則寧願以某種稍具意義、建設性和可變動性的方式,將近來因「陳妍希事件」所造成的藝文團體對文化部補助不公的不滿,與社會輿論對「不搞藝術會死嗎?」 或「今天台灣還有人連營養午餐付得出付不出都成問題了,你們少拿到幾塊就在那邊叫」[1]的批判間的對峙看成是藝術圈與台灣社會長期以來相互漠視和不願真正理解對方的病徵或徵狀。就此,藝術圈與一般社會大眾心中的想法和感受間的鴻溝、距離和裂痕也因而繼續被維持、被複製,而產生了一個長久以來各自表述、各說各話的相互漠視結構。究竟要怎麼面對這個狀況呢?

(待續)


[1]對此,請見中國時報「我見我思」專欄文章:http://news.chinatimes.com/forum/11051401/112013061900502.html


其他文章
  • 當代藝術在台灣的地方效力(上) |
  • 藝術生命的內在鍊金術:黃珮如個展《躲進光裡面》 |
  • 「威雙怎麼辦?」2013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事件評析 |
  • 【瞭望台】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爭議的四個觀察點(下) |
  • 【瞭望台】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爭議的四個觀察點(中) |
  • 【瞭望台】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爭議的四個觀察點(上) |
  • 威雙台灣館重審?評審徐文瑞最新臉書 po 文 |
  • 威雙台灣館爭議 北美館首度召開記者會 |
  • 威雙台灣館爭議 藝術圈批評封閉 經驗知識傳承不足 |
  • 2013年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爭議 臉書持續延燒 |
  • 歷史、怪獸、現代性:有關 2012 台北雙年展的幾點觀察(上) |
  • 明現影像的實存性辯證:《事件拓樸—許哲瑜 許哲瑜雙個展》 |
  • 上一則 | 下一則

    藝評人 專欄

    最新回應留言

    最新藝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