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文/侯德亮
這是台北電影節安排現場鋼琴配樂的特映場!其意義不僅是BFI的經典修復重映,也不只是從泛黃(時而鐵灰、時而靛藍)的色調中復刻懷舊,它更是融合錄像和表演藝術的莫大享受。
這或許,就是時值廿一世紀的2016年當下,一個影展乃至於進戲院看電影這件事,大家共聚一堂、共感同觀,始終不容被數位串流或任何線上影音所取代的最有力證詞!
時間拉回到將近九十年前。無怪乎,有聲電影剛被發明伊始,那麼多電影人憂心忡忡...
這部希區考克1927年拍成的經典默片,置放在1920年代尾的時代氛圍來思考(同年恰好誕生了首部穿插部分而非全片的有聲電影《爵士歌手》),便完全可以理解,當時何以多數專業電影人對於無聲變有聲的發展趨勢,抱持著擔憂、懷疑甚至抗拒的態度。一如《萬花嬉春》裡頭所描繪的,默片演員勢必得經歷一段轉型適應期,他/她的口條、語調、聲音表情自此開始被導演要求(當然退而求其次可以配音取代),而其他肢體上或臉部表情將相對地轉求細膩、自然。然而,關於演員的表演挑戰度提高,或許並非主因。其實是「電影」這項誕生於十九世紀末的新興藝術,「似乎」經過約莫三十年的光陰便幾乎發展成熟了。無論是在風格的塑造養成或技巧手法的突破創新上,都是如此。前者談風格,可謂大師如林,有盧米埃兄弟的自然寫實、有魔術師梅里葉的幻術設計,喜劇泰斗有卓別林、巴士特‧基頓,嚴肅論者有丹麥的卡爾‧德萊葉,歐陸地區接著有傾向寫實的尚‧維果和表現主義一派諸如鼎鼎大名的穆瑙等。回想一下,生在1920年代末的文藝青年們,「似乎」值得深信他們的當代電影已經相當完備了!
當時的電影早已具有多樣的風格和題材,而希區考克這位影壇小老弟,憑其洋溢的才華和鬼點子,不僅能嫻熟運用前人的各式手法技巧,自個兒又苦心尋求鏡頭語言的創新突破。單就《下坡路》一片來看,就有很多值得玩味的段落:幾處跟大頭疊影的溶鏡剪接,是該大頭角色正在述說的事件發生經過,也可以是他的幻覺、回憶或所思所憂(直接想起楚浮的《兩個英國女孩與歐陸》);輪船上不停運轉的機械,與黑膠唱盤在造型上不謀而合,同樣透過溶鏡形成一種異體同形的趣味連結(又再想起羅伯‧勒帕吉《在月球的彼端》裡的太空艙和洗衣機)。當舞廳的窗簾被倏忽拉開,陽光灑了進來,鏡頭沉穩地由右向左橫搖,代替男主角的視角,客觀凝視著舞廳內的一片紙醉金迷、一桌桌的糜爛頹廢。最令我驚喜的,則是男主角被迫離家後的第一場戲。初以為他改行淪作一名托盤侍者,誤以為他偷摸走了上流女子的一個菸盒,而後鏡頭稍向右移,才赫然發覺這是一座舞台的側邊視角,台下樂團演奏著、指揮不斷,台上熱鬧的康康舞緊接上演。原來,男主角確實淪落,非淪為現實的一位男侍,卻淪為劇團裡的無名小生,屈居戲劇舞台上(同時也是電影景框)的一小角落。藉由簡單一兩個鏡頭,偉大的場面調度者希區考克便能清楚告訴觀眾,從狐疑誤解到恍然大悟,觀影趣味就在這當中油然發生。
既然如此,1920年代之前的多部經典默片,便足以做到絕大多數當代電影的慣行敘事手法,那之後呢?當電影能發聲了、有彩色了,又如何呢?後頭還有說不完的影史故事,一再超越人們對電影的既存想像,如同人類永遠述說不完的精采故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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