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細看尾形光琳《紅白梅圖屏風》和克林姆《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
文/培心
從古至今,天底下沒有任何兩片葉子是完全相同的,說明了宇宙造物的奧妙,但在藝術創作中不見得是這麼回事,有時候藝術家會以重複性的方法來表達自然中的秩序美及量美,千代紙中重複圍繞的圖紋,象徵了寧靜的美;漫天飛舞的櫻花述說了春暖;浮世繪裡一道道捲起的浪花、一叢叢茂生的綠樹,都告訴了人們自然風景的壯闊。
喜歡圖樣的我,在某次看到大銀幕投影出的尾形光琳«紅白梅圖屏風»其中河水漣漪的表現,讓我霎那想起維也納分離派克林姆(Klimt)的畫作,被歸屬於裝飾象徵主義的他,和琳派,尤其是尾形光琳的作品,似乎有很多相似之處,如:金銀箔片的使用、流暢蜷曲的線條、重覆主題的美感等,也讓我想到許多新藝術的代表作,和阿拉伯式線條,如:土耳其青瓷等的圖樣,但礙於篇幅和架構,這裡僅取兩位代表西方和日本的藝術風格大師,取其類似題材:對生命和自然景物的表現,各別分析。
圖一 () 尾形光琳《紅白梅圖屏風》
江戶時代 18世紀
紙本金地著色 2曲1雙
各156.0 × 172.2 cm
MOA美術館藏
--- 一瞥和凝視間的視線流動 ---
本篇以尾形光琳«紅白梅圖屏風»和克林姆«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 »的作品為中西之例加以比較,在畫面的題材選擇上,最明顯而容易注意到的,是這兩幅畫同樣以自然景物-樹為主要表現對象,但尾形光琳(おがたこうりん,1658-1716)《紅白梅圖屏風》(圖一)中的樹比較寫實逼真,透由顏色、筆觸和線條,去表現出老梅樹樹皮的斑駁粗糙和梅枝的柔嫩彈性,曲折扭轉、張牙舞爪的軀幹枝條,對比了中間圓滑而流線型的河川,展現了曲線和弧線等線條各種不同的可能性,而克林姆(Gustav Klimt ,1862-1918)《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圖二)的作品則充滿了一種兒童繪本,或說是奇幻文學的戲劇性,繁複華麗的視覺吸引力外,也擁有各種細節,值得細細瀏覽欣賞,或許就如戶田禎佑(Teisuke Toda)在《日本美術之觀察─與中國之比較》中所提到的,這比較偏向「一瞥和凝視」中的「凝視」,第一眼我們會被強烈故事性的構圖和人物吸引,接著便會尋找畫上的蛛絲馬跡,想找到一點線索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也的確在找資料時也提到克林姆的畫中,常常有許多象徵性的造型暗示,在這史托克列飾帶(Stoclet-Fries)的系列作品中更是顯見,如:圓形如種子的造型,一般隱喻為「卵子」,象徵著週而復始的生生不息;樹枝上的黑鳥,象徵著死亡的等待,等等諸多文化上或造型上的意涵,但尾形光琳的《紅白梅圖屏風》就比較偏向「一瞥和凝視」中的「一瞥」,我們會強烈地受其氣質氛圍濡染,感受到簡單畫面中散發出的氣場,但大多是欣賞其整體性的架構表現,而比較不會單株梅樹或就河流波紋細細地著墨,因為物件物件的拆開分解,就失去了其和聲的效果般,變得平淡乏味,其妙處就在物件彼此的呼應唱答。
(圖二)克林姆《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
1905-1909時間不等
綜合媒材
維也納,奧地利應用美術館
--- 點線面的空間構圖---
整體構圖言,克林姆作品中的人物僅有少部分如面容和手臂比較有寫實感,其餘的畫面皆是幾何和色彩喧鬧爭艷的地盤,圖形上,有圓形、方形、三角形、星形、不規則形等等,線條上,有左邊女士衣服的底色平行花紋,和地面一齊構成了水平的貫穿連接,統一空間並引導延展了視覺,左邊站立的女士、中間廣茂的大樹和右邊擁抱的愛人,上下延伸的垂直感,和水平的對比張力,拉開了畫面的遼闊,亦如同此畫的名稱《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有種放諸四海皆準的力量,廣大連綿,而尾形光琳的構圖比較單純,有著節制精細的風格,留有紙張背景的紋路和顏色外,物件之間的密度沒有那麼高,有著中國國畫中留白的輕盈與餘裕,保留觀者想像的空間,而非填滿讓你目不暇給,其中樹枝和河川的斜線延展,讓整體畫面饒富生趣,貫穿了四面屏風的河流呈現三角形的構圖,穩定了畫面,也將觀者的視線引往縱深處、直達消失的遠方,好像會有種立體深度的錯覺,可是尾形光琳卻又用一種極度平面性的紋路來填滿河川的邊框,我覺得和兩旁寫實的梅樹,形成很大的對比和矛盾感,就像《燕子花圖屏風》(圖三),美麗的燕子花卻像是印章般地蓋在圖上,細膩的寫實中,卻也很明顯地表露出人為再創造的痕跡,一種手工、經過抽象化過程而形塑的成品。
(圖三)尾形光琳《燕子花圖屏風》
江戶時代18世紀
紙本金地著色6曲1雙
各150.9× 338.8cm
根津美術館
--- 圖像形態中的線條表現---
克林姆《生命之樹The Tree of Life》,中間這棵大樹幾乎涵蓋了整個背景,以一種看似規律但不斷延伸的卷鬚形鬈曲,布滿了四周,尾形光琳《紅白梅圖屏風》的河川波紋,同樣也是金箔飾的漩渦狀弧線,但兩者給予觀者的感受便相當不同,克林姆的很像冰淇淋或蝸牛等的圓形旋繞,線和線之間的距離蠻平均,空間分布上也有大有小,但有本末分支等的分別和關聯性,上面還飾以像小蘑菇圓帽和像三角形民族編帶的方帽圖樣,彷彿也是樹的一部分,是長出的果實或依附而生的苔蘚菇類,此外,卷曲的方向不是向左就是向右,相當2D平面性,雖然細看仍有些顏色亮度的漸層差異,但沒有各種角度或立體深度的刻畫,而尾形光琳《紅白梅圖屏風》的波紋曲線,則比較有粗細和空間安排的巧思,簡單地說,筆者感覺克林姆的曲線比較裝飾性,而尾形光琳的曲線比較書法性,我們可以看到各種彎度的激盪流動,但我們看不出每一線條是由何開始、由何結束,各自獨特的線條美外,有疏有密、有聚有分,有種欣賞書法空間藝術之美的相似感受,線條之間的舒展如同呼吸一般,氣韻生動。
不論是琳派的尾形光琳或維也納分離派的克林姆,我們都可以看到不同世紀、相隔國度中,對於純粹點線面的探索和大膽革新,他們皆有跨領域多方面實用性與藝術性的結合表現,琳派在家飾物品,如:屏風、陶瓶、漆盒、紙門等的經典之作,分離派在家具、金飾和馬賽克等室內裝飾設計的留芳,讓藝術落實到生活的各個角落,對至美曲線、流線性的追求表現,使他們成為現代簡約設計的先驅,對於現代設計的萌芽戮力頗功,就算放在當代藝壇,也絲毫沒有退流行或顯舊的老態,他們的貢獻不僅於當時,至今,仍時時被各領域的藝術家所發展活躍、生生不息,值得我們再三地反芻咀嚼。
圖片來源
圖一http://www.moaart.or.jp/collection/japanese-paintings54/
圖三http://blogs.yahoo.co.jp/tosboe51/33885434.html
延伸閱讀
《日本美術之觀察─與中國之比較》中文版由林秀薇女士譯自戶田禎佑(Teisuke Toda)教授的《日本美術の見方—中国との比較による》(日本角川書店,1997)一書,內容集結了作者於日文期刊《出版ダイジェスト》上發表的連載論文,以及於靜嘉堂文庫的演講稿,經過修訂改正,並實際當作其執教於東京大學文學部美術史系的授課講義。
(圖片、文字摘錄自石頭出版社[代理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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