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藝評 Art Critic

第五十屆金馬獎風光落幕，《一代宗師》抱回最佳女主角、最佳攝影、最佳視覺效果、最佳美術設計、最佳造型設計以及觀眾票選最佳影片六項大獎，更將代表香港角逐2014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讓該片成為繼《東邪西毒》後王家衛在武俠功夫電影中的另一巔峰。(圖1)

(圖1來源：http://tw.people.com.cn/n/2013/1125/c14657-23649460.html )

王家衛式的「葉問」

在《一代宗師》之前，已有香港導演葉偉信執導的兩部《葉問》，但這兩部以葉問為主題的電影僅重現葉問獨一家拳法的面貌。且兩部《葉問》及另外一部由香港導演邱禮濤執導的《葉問前傳》皆著重在民族主義情節，志不在探討武術與人生。直到王家衛的《一代宗師》才帶出多元門派招式的區別，並以這些拳法的區別分別象徵武藝與人生，而且將時代背景設定在民族主義敏感的中日戰爭中，又不盲目地把民族主義放入以模糊片中焦點。(圖2-4)

(圖2來源：peavy.pixnet.net )                    (圖3來源：http://tw.movie.yahoo.com )  (圖4來源：charity0925.pixnet.net )

作者目前的觀影經驗只停留在李連杰、成龍、洪金寶等人的醉拳、黃飛鴻的洪拳、張三豐的太極拳、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周星馳主演的笑料版鹿鼎記。當然還有許多像是《絕代雙驕》、《笑傲江湖》、《東方不敗》等武俠類電影。

和前面的觀影經驗不同的是，前者多數停留在招數的過手上，直到李安拍攝了《臥虎藏龍》，將武術的境界首次提升到「意境」，而後的王家衛在處理武打招數的作法中，樣樣比《臥虎藏龍》精緻。李安在《臥虎藏龍》中將門派招數區隔得很明顯，以凸顯各個角色的性質，王家衛則欲挑戰門派拳法中細微的差距。在《一代宗師》中，主要出現詠春、形意、八卦、八極等四家拳法，姑且不論金樓裡面眾家好手的示範、過招、合併等情節，這些門派差異在《一代宗師》裡並不直接被清楚言說，而是以動作表現出來。王家衛藉由不少序列情境呈現各個武俠人物的生活，並非單一述說葉問自身的故事。從角色的出場順序來看，葉問接手至宮寶森引退的過程可視作一個傳承的意象，僅在此一進一退中，時空早已瞬息萬變。而馬三、宮二、一線天的接連出場，強化了《一代宗師》英文片名《The Grandmasters》的複數形式，進而在電影的單一故事結構中加入複數劇情支線。以多線並行的方式敘說各人物追求武道的過程，恰好符合《老子‧第四十二章》所說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準則。(圖5-6)

(圖5來源：zh.wikipedia.org )                   (圖6來源：big5.cntv.cn  )

到底誰是「一代宗師」？

王家衛安排每個角色都在片中追求其武學的道。從老子的話裡講，中國思想以三為謙，言必稱三，然而宮寶森最有接班氣勢的徒弟馬三在片中代表了當時眾多的武林好手之一。但「眾多」同時也象徵著馬三的過多私欲。因為馬三自身的好大喜功，造就日後投靠日軍，也因違背了武學中唯一的道而成不了一代宗師。(圖7)

宮二之所以未能成為一代宗師，是因為她始終執著在勝負的二元對立中，在武學的這條路上遲遲未能得道。面臨宮家的絕學與自我幸福的選擇，宮二選擇了為父報仇，但她自己也明白儘管仇報了，但八卦和形意也已無法像父親一樣合併起來，不過是得了面子失了裡子的事。宮二對勝負的看重儼然超越對武學的追求，這是一座阻礙她成為一代宗師的高山，但這是宮二自願選擇的道。(圖8)

一線天也是王家衛原先設定的一代宗師，因他傳承了八極拳，但是他與宮二的感情卻是「有緣無份」，按理說，八卦掌與八極拳門當戶對，但宮二為報父仇，毅然毀婚而入道行醫，一線天只得在其醫館的對街開設白玫瑰理髮店默默相守，白玫瑰象徵他對宮二的敬愛與等待，理髮店則是代表他對宮二削髮奉道的遺憾和繫念。加上刪減過多的戲份讓一線天這個角色無法和所有劇情連結而盡成一格，以致無法使人信服其具備一代宗師的要素。(圖9)

講到這邊，王家衛把劇情推展至葉問到了香港後為了生活開始收徒教授拳法，此段本應是葉問成為宗師的起端，但畫面卻簡略帶過。而宮家的六十四手絕學，在相關人士如丁連山流離、宮寶森退隱、宮二入道，馬三殘缺的情況下，也算是絕響了。儘管後人明白葉問被奉為宗師的原因是有國際知名徒弟李小龍，但電影也不推崇渲染佐證，僅以短短的師徒練習和合照畫面帶過。王家衛至此似乎想為《一代宗師》宣告：其實沒有宗師。

(圖7來源：www.ipeen.com.tw )                                                              (圖8來源：www.ivsky.com )

(圖9來源：yip7x.wordpress.com )

在《一代宗師》中，王家衛一改先前代表作《東邪西毒》的晦澀難懂技法，以高深的敘事功力將故事背景渲染得清楚簡易。若就類型來歸納《一代宗師》，從序幕時葉問在雨中暗巷的一場單打獨鬥看起來是功夫片；往後延著葉問的生涯發展可判定是傳記片；與宮二之間時有時無的曖昧情愫又可分類成愛情片；直到最後才發現是敘述各個具有宗師風範的人生紀錄片。王家衛對於武藝的興趣遠不比武意來的高，《一代宗師》表現的是一個江湖，裡面的葉問已經不同於其他導演在《葉問》系列裡所呈現的民族英雄形象。王家衛以為亂世之中，這些屬於社會底層的江湖人物，堅持尋求的應是自我理想、生存的價值和生活方式。因此對於日本的入侵及英國政府的接管等重大歷史畫面，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一代宗師》提到武學之道三境界：見自己，見眾生、見天地。那些或順或逆著熬過時代縫隙的人，憑著一口氣，靠著一身技藝，皆認真地繼續在紅塵打滾，只是有人走了眼前路，有人成就了身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