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金燕玲
張愛玲這座山頭
改編張愛玲的經典作品向來並非易事,許多將之改編為影視作品的創作者,都難以同時顧及文本和潛文本。這涉及張愛玲的文字設計相當抽象,光從情節去鋪排,並不能滿足人物內心進程的呈現,並很容易沉溺在她筆下的華麗世情,卻無法抽離出冷然旁觀的調性。《半生緣》作為她知名度最高的作品之一,要將之改變為劇場作品,想來也是頗具難度的。
「演出」與「時間」
進念˙二十面體改編《半生緣》,最早是在2003年,當時是由胡恩威和林奕華一同導演的;在林奕華離開之後,2012和2013年的版本都是由胡恩威獨導,並做了一定幅度的改動,可以說是「新版」《半生緣》。新舊版雖說有一定的差異,但有一項從2003年來即不變的元素:大書櫃。演員在大書櫃前拿書念出台詞,非常巧妙地映照了書與現實的境況。
這樣一種演員在台上表演「閱讀」的概念,是將一種個人的「私密」經驗公開展示在舞台上。觀眾看演員的表演,一方面看的是演員對人物的詮釋,一方面又「看見」人物內心的潛台詞或心路,在舞台上呈現導演所謂「性格決定命運」的關鍵,並在最終走向了令人遺憾的結局。「保留多段小說的心理描寫,保留閱讀的感覺。」1試圖將如此多樣情感的文本,用話語做出層次的詮釋。
在新版之中還有保留的是一貫的「胡氏簽名」,也就是玫瑰花和巨大時鐘。「巨大時鐘」標示的時間,就是觀眾看戲的確實時間,同時又對照劇中長達十一年的跨度時間,在看戲的時候很難不注意:人事無常,但也就在短短兩三小時就過去了,悲歡離合的感覺那麼漫長,卻發生在短暫的舞台時光裡。無論如何計算的人生與舞台,時間都是不斷地流逝。
右為導演胡恩威左為音樂總監于逸堯
http://the-sun.on.cc/cnt/lifestyle/20130804/00485_004.html
角色詮釋的多樣化
新版裡最大的亮點是「音樂」,一方面是于逸堯作曲的音樂,由金燕玲演唱並貫串全劇;一方面則是金麗生與郁群兩位彈詞家的演唱。這兩項新的音樂設計,增加了敘事的豐富性,也多了一個旁觀者的註腳。金燕玲的選角非常特殊,她是歌者,卻又不單只是「配樂」的功能2;她是故事的旁觀者,雖然從不介入;她做為一種成熟世故的形象出現在舞台上,風華絕代,好似作家的身影,又或是一個經歷滄桑之人,為《半生緣》的傷感與時光留下一些足跡,以低沉嗓音,平穩地訴說與感嘆,令人唏噓的緣分。
主要演員的詮釋相當到位而精采。飾演顧曼禎的徐漫蔓,從一個溫和堅定的年輕女子,到遭逢巨變後的頹然憤恨,再到整理自己、重新出發,遇故人後重見的溫和堅定,即使已然滄桑滿身。她的表演使人信服,她的語氣、神態都令人感受到顧曼禎的情與疼;飾演祝鴻才的張琦,與飾演顧曼璐的謝承穎,那勢利好色的嘴臉、不擇手段的狠辣都令人心驚,惜巨變後謝承穎戲份越少,沒有將顧曼璐的悔疚無奈發揮太多。
沈世鈞那些不夠坦白的心理活動,以及後來輕率決定和石翠芝的婚姻,都造成生活的平庸,但崔台鎬在某種程度上卻表達出沈世鈞的某種不甘,使這個角色比起許叔惠和石翠芝,都還是有積極的層面3。其他角色大抵是俊朗漂亮,設定上這些角色是輕浮和幼稚,又或戲份少些,演員的發揮也就刻板而無法再突出。
胡恩威的敘事向來是強烈的,而他在舊版的基礎上繼續精緻化,都讓整個演出走向更為繁複的意象,而脫去了原限於文本的束縛,成就一次感動的演出,導演手法相當成功。至於與張愛玲之間的文本對照,筆者認為他盡量抽離旁觀,某種程度上倒降低了原著的蒼涼感,只有顧曼禎與沈世鈞重遇當下,方見一絲幽怨。詮釋與再現,總難滿足所有觀點,能夠有一種風格化的演繹,都是一種論述。
1.這句話是出自〈電影資料館新專題「借銀燈──張愛玲與電影」〉
http://www.info.gov.hk/gia/general/200912/28/P200912280196.htm
當中談及林奕華編寫《紅玫瑰與白玫瑰》電影劇本時的策略。筆者之前看到關於「大書櫃」的概念,也是林奕華接受訪問的片段,當然這是他與胡恩威一同的創作,故而在此並不能就此判斷這部分就是哪一個人的想法,只能說是到現在依然保留在新版裡的舞台元素,而它的運用是有趣的思考。
2.金燕玲在訪問中曾表示自己只有唱歌,希望下次有擔綱角色。
3.「性格決定命運」是導演觀點,沈世鈞的乏味與缺點造就這場愛情的走向。筆者本身並不如此看沈世鈞,同時崔台鎬的剛毅外型,亦與2012年版賈景暉的斯文感不同(舊版的整體演員都不同,暫無法比較),在演出上就有了新的感覺,這應該不是原來設計,筆者只是在此提出一種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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