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撰文/郝妮爾
讓身體主宰舞台
很多人可能還忘不了,2009年獲得國藝會兩廳院新人新視野優秀的作品《黑白過》。結合影像與聲光技術,劇場彷彿駐進一顆小行星,整齣戲熱鬧豐富,你得揉揉眼睛看清楚才能迫使自己相信:「天啊!場上真的只有一個演員。」這名演員,就是陳雪甄。
(圖一:集編導演於一身的藝術家,陳雪甄。/圖片提供:陳雪甄。攝影:Terry Lin)
集編導演於一身所創作的《黑白過》於當時大受好評,應邀於國內外各種藝術節巡迴演出,忙錄了好一段時間回到台灣。陳雪甄帶著與眾不同的表演能量,終於在2014年招募有志一同的演員、定期栽培訓練,成立「魔梯形體劇場」──使身體成為台詞、主宰情緒、支配劇情。
以肢體喜劇為創作主軸,讓走進去的觀眾唯一能夠聽到的聲音,就是自己的笑聲。沒有台詞,也能夠讀出演員的對話;沒有台詞,更能專注於人物的一舉一動。讓快樂回溯到最原始的一刻:人只記得笑,並忘了為何而笑。
啟程之路阻且長
當然,看似單純的事情愈需恆久而執著的練習。
劇團成立之初,陳雪甄並無多想,只懷抱著單純的信念想讓肢體劇場在台灣深根。未料,光是尋找適合的演員就是一條漫長辛苦的道路。
所謂「拋開語言」、「又能表演」的身體,並非只是盡其所能的誇張姿態,或者非得擁有舞者專業優雅身段,恰好是卡在這兩者之間:需要擁有像貓一樣對事物的敏感度,與控制得宜的身體節奏。要讓肢體時而如一張遒勁的書法字、時而像一首溫婉的情詩。
比方說,表演「看到太陽」,演員多半能表現出「熱」,但在肢體劇場中所展現的不僅是熱,需能讓觀眾彷彿看見陽光灑落在身體上,彷彿身體周遭因著光的灑落而長出青草鮮花。讓事物的現身不僅只是存在於舞台上,還能優美、能帶著一種不造作姿態。
我笑故我「丟」
以此為基底,每週固定的訓練,除了鍛鍊型體,更是培養默契。參與之人來來去去,從一開始的幾十來位,最終留下五六位。確立有這樣一批演員的陪伴之後,「魔梯」開始走出排練場,踏進小而簡單的舞台,利用多個喜劇作品的剪貼拼湊,堅持全場0台詞的肢體表演,《魔梯之夜》應運而生!演員有機會站在觀眾面前,感受真實的笑聲與回饋。
(圖:《魔梯之夜》劇照,舞台盡是代表歡笑的紙球/圖片提供:陳雪甄。/攝影:李欣哲)
為此,「魔梯」演員們突發起想了一個「想笑就丟球」的點子──交給觀眾數個揉成團的紙球,若覺得好笑就往舞台上丟。這一丟不得了,好像台上的人與底下的人找到了一條彼此互通的橋,可以隨意上下、再也沒有設限,觀眾與演員之間不斷給予同時獲得,一方予以賣力的演出得到四面八方的笑聲紙球;一方將快樂注入手心往台上扔擲並得到更多快樂。
《魔梯之夜》這種互動互惠的演出大受好評,不過大夥兒當然不甘僅只於此,他們精益求精,竟然嘗試起「面具肢體表演」。
注意!「大頭」來了
其實台灣的觀眾對於「面具肢體表演」應不陌生。2013年台北藝術節邀請西班牙庫倫卡劇團(Kulunka)的演出《安德魯與多莉妮》,劇情樸實,描寫一個三口之家,面對失智妻子的先生,如何以看似磨損殆盡的愛、持續守護心目中美麗的妻。當年惹哭多少台灣觀眾的心。次年,高雄春天藝術節邀請德國弗洛茲劇團(Familie Flöz)來台作品《天堂大酒店》同樣獲得滿堂彩。
兩者都是主攻「面具」表演,演員帶著不同的面具有如灌進不同的靈魂,無論伴演男女老少,從手指的細部變化到走路姿態、欠身的角度都精準掌握,讓人看得瞠目結舌、大呼過癮。
只不過,目前為止這類型的表演依然源自國外的團隊,在台灣幾乎沒什麼人嘗試,原因無他,陳雪甄本人也受不了地大喊:「這真是太,困,難,了!」
2015年9月,於林口廣藝廳所呈現的作品《大頭》,魔梯演員帶著偌大的頭顱面具,以一貫的喜劇風格登台表演。儘管佳評如潮,陳雪甄依舊清楚看見面具表演的困難,與現階段「魔梯」的不足。其要點有二:
首先,面具表演相較於純粹的肢體難度更高,不僅是因為連演員表情都剝除了,剝除的還有「視線」。帶上面具後的視線受到遮蔽,倘若舞台燈光一下,眼前所見或者朦朧花白、或者迷霧灰黑,總之不可能再倚靠眼睛來移動身體。此時此刻,不得不將感官功能開啟到最大,讓身體成為一種純粹的移動,能夠精準的掌握自己與空間、與對手的位置,讓自己揮出去的雙手、踏出的步伐都沒有半分猶豫。
可是,若已做到這點,也只能說完成初步修行。因為真正重要的是,依舊是演員的「玩」性。諸如此類賣力賣心的演出,一個不小心就會讓觀眾也看得膽戰心驚,跟著喊累,唯一的解決之道只有一個:就是演員自己也要能玩開了。恰如古人所謂:「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要讓表演能力昇華如一顆發光的月,把玩手中,悠然自得,方使觀看之人怡然享受。
(圖:魔梯形體劇場之《大頭》劇照/圖片提供:陳雪甄。攝影:胡福財)
篤定當下的快樂
儘管從長遠看來,無論是《魔梯之夜》或者《大頭》都只是一群藝術家一起邁出的一個小小步伐。這步伐也許小到讓人沮喪,讓人懷疑是否有長久走下去的可能?不過藝術這回事,本是不急不徐,如小火慢敦的決心撐著讓一切成熟。
從來沒有人能篤定努力必將成功,能夠篤定的都是當下的快樂。因此,雖然陳雪甄偶爾玩笑似的嚷著好累好難怎麼這麼自不量力云云,臉上卻總熠熠生輝。
不知何以,與其聽到人稱自己是個認真努力的人,有時聽到這種自我懷疑的話,更讓感動。彷彿走在一條黑漆漆的路上,帶著前方找不到光的懷疑,也堅持在心中點起一盞燈。
倘若下回《魔梯之夜》重現舞台,記得收攬多一點紙球、別客氣往台上扔!畢竟那扔得不僅是笑聲,更是希望。就像雙方無聲的語言,斯聲力竭的喊著:「盡情的笑吧,因為笑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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