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撰文/郝妮爾
2015年,以編劇身分獲選兩廳院「藝術基地計畫」駐館藝術家──簡莉穎。這名字,幾乎已是台灣劇場界的關鍵字。
其作品涵蓋主題廣闊、表現手法多元,無論是經典改編、本土音樂劇創作或者將部落客、插畫家的作品躍然舞台,她的劇本像是一棵能開出各種不同花果的大樹,能讓人目不轉睛的期待。
支撐著這棵大樹的養分,正是台灣這塊土地。這興許是其劇本如此受歡迎的原因,無論是熱鬧的音樂劇亦或乍看無厘頭的笑鬧喜劇,歸根究柢都在劇中關懷著這土地上不同的族群,使得觀者總無法一笑置之,常是笑過一陣後會有一線酸楚繫緊胸口。讓人在心中暗自探問:「那對話寫的不就是我的生活嗎?」
(圖片:劇作家簡粒穎,作品手法多元多變,深受觀眾喜愛。
圖片來源:簡莉穎提供/攝影師:扁東)
從尋找自己的「位置」開始
不妨讓我們將時序往前推一點,推敲當年那顆劇作家的種子是如何埋入的?
甫進大學的簡莉穎,和大多數的新鮮人一樣,在異鄉懵懵懂懂的尋找自己的位置。「其實我原本的夢想是當個人類學家,」她說道:「那個時候完全是個劇場的門外漢,幾乎沒看過什麼戲。」既無法融入大學課程、也無法甘於這麼迷茫的生活下去,索性休學了,且在家人的支持下遠赴澳洲留學,但對當時的她來說只是再度將自己丟入一個更陌生的國家,依舊無法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當時在澳洲完全就是個敗家子啊,交了很多朋友,不過什麼都沒做。」如是,看似兩手空空的再度返回台灣,但因為先前念大學時旁修了許多課程,其中「現代戲劇」一課使其深感興趣,便一股作氣地轉學考上戲劇系。即便當時的她可能還不明白自己會走上什麼樣的路,不過確確實實為自己發現了一道嶄新的大門。
一把開啟劇作的鑰匙
雖是如此,光是待在學院體系中,仍讓簡莉穎身上求知的細胞蠢蠢欲動。特別是不滿足大學教育依舊沿襲著「填鴨式教學」、或者是與老師的往來討論中不滿於接受到的答案。總體而言,「不滿足」的心理一直都是她想掙開現狀的動力,直到在一次女性影展中,偶遇了正在介紹自己理念的「日日春協會」。
一開始她並無多想,自願跑進去當了志工。沒想到交到手上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協助一名酒精中毒的前公娼。政府廢娼以後,並未對此照顧到此族群,許多娼妓即便想轉行也因為自小從娼的緣故無力謀生,在家裡喝酒喝到酒精中毒。她神情專注地說:「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社會這麼底層的人。」
那一次的觸碰,就像一把鑰匙一樣轉開身體的某個覺知功能。從那開始,簡莉穎經常協同日日春協會的人四處走訪,與萬華街的娼妓們聊天、參與各種社會遊行。她開始與社會認識,從而認識自己與社會的不同,思考苦痛原因、族群的結構。她的關懷從內開始丟出一張網,欲打撈這片土地上豐沛多元的情感。在這不斷的省思、與戲劇系背景的交錯生活之下,寫出了自己第一個作品:《我們》,描述自己與原生家庭的牽連羈絆,和姐姐在日日春協會中共同演出。
「從那時候開始,我隱隱約約覺得,我好像能夠開始創作了。」簡莉穎如斯道。
(圖片:簡莉穎的編劇新作之一《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姐妹(和她們的Brother)》劇照。
圖片來源:四把椅子劇團提供/攝影:黃敬堯)
創作,尋找對話的可能
有了這樣的意識,大學畢業以後的遂考上北藝大創作研究所,愈發專注地學習編劇。談到其中一個對她影響最深的課程,是金士傑老師。「其實金士傑老師也不是真的在教創作,他給我們看很多影片,接著去談論裡面的人。想想也是,戲劇要演的不就是人嗎?學著怎麼跟人相處。金老師理解人,而且理解的非常透徹。」那種透徹的理解,像是一根針一樣,帶著線刺進簡莉穎的魂魄中,與她原本有的能力,牢牢縫在一起。
「我寫的每一個劇本,都是在累積我對這個社會的認識。」處理各種不同的題材,她做的第一步不是急著給出答案,而是不斷拋出問題,並且逐一調查、考證。無論是改編翻譯作品,或者是原創劇本,所追求的都是在與之對話:與原本的作品、與生活的社會、與來看戲的人多重的對話。
站在這個基準點上,才終於有了「發展台灣原創劇本」的目標。簡莉穎坦言並不是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的,是經年累月的看戲經驗,常使她反覆思考:「在台灣搬演翻譯劇本,總覺得有隔閡。」提到自己很喜歡的一句話:「劇場是人類的博物館」,如果按照這話的邏輯:「那麼翻譯劇本,到底為這個社會的『博物館』、這塊土地、這國家裡的人,留下一點什麼了嗎?」
(圖片:能夠寫日常平淡,也能夠熱鬧暢快,同為另一新作《新社員》,是一齣獲得各大好評的台灣本土音樂劇。
/圖片來源:前叛逆男子劇團提供。)
文字會永久留下來
身為一位劇作家,她並非否定經典劇本的重要性。但更主張讓「感性走在理論前面」,而非創造一個空有理論而無法感動人的作品。也許是因為如此,曾有演員摸著心口說:「演簡莉穎的劇本真的非常輕鬆,她的文字能夠表現一切,所以只要輕輕淡淡地把台詞念好,就水到成渠了。」
2015年,獲選為兩廳院駐館藝術家的她,不只讓自己的作品受到肯定,更彰顯著台灣原創劇本的必要與重要性。
談到編劇在一齣戲中擁有什麼樣的位置呢?簡莉穎側著頭想了一想:
「我覺得一個編劇,去想自己在戲中有什麼位置,太快了。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如去想如何找到屬於劇場的語言?如何找到一個多元又獨特的故事?不是酷炫的對話、也不是風格迥異的形式,而是諸如我跟世界、跟社會的關係是什麼?」
最後,抬起頭來說道:
「不要被刻板印象綁架了。畢竟,文字會永久留下來。要是這些刻板印象取代了時代裡的人,抹殺成為一個平板的人物,那會是一件多麼可惜的事。」
說起這句話的語氣,平平淡淡,彷彿水一樣。卻帶著白浪的氣勢,一波一波地往心裡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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