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撰文/郝妮爾
林唐聿與賴玟君共同創立的「娩娩工作室」於2014年成團至今,固定一年搬演一至二齣作品。當然,為了維繫生活,兩人都有額外的演出工作,特別是賴玟君——朋友稱她亮亮——除了劇場之外,近年也多從事影視廣告演出。「娩娩工作室」對她來說,是忙碌生活中少數能夠安棲的空間。「當初跟經紀人說好了,這一塊公司完全不會管我」她說,隨即笑稱:「當然也是因為這個賺得很少啦哈哈哈,賺這麼少要抽成也很困難呀。」這種對經濟、生活的坎坷,四兩撥千斤式地自我調侃,是劇場人生存下去必備法則。
2017年新作《死死免了米》,改編曾入圍劇本金典獎的劇作家陳巧蓉之作品。講述住著奶奶與姊妹的一家三口,各懷著彼此無法理解的愛生活著,且在生活中所引發劇烈摩擦。邀請甫獲神奈川海鷗短劇祭最佳導演獎的洪千涵擔任導演。
洪千涵與亮亮為北藝大學妹與學姊的關係,雖是,兩人在大學期間完全沒有任何接觸,只零星看過對方的一點作品,像是躲在幕後的小粉絲那樣欣賞彼此。主修導演的千涵,以及主修表演的亮亮,都在對方身上看見某種讓自己怦然心跳的特質。這一次《死死免了米》,只能說是水到成渠、互相久仰以後地牽線安排。
(導演千涵與演員亮亮|攝影:郝御翔)
身為一名演員,亮亮的溫柔與樸拙
千涵國中時代便確立要成為一名導演,又是從李安的經歷中發現,原來想成為一名優秀的導演,可以從進入「戲劇系」開始培養起。問她如何看待導演與表演的分界?她想了一會兒,說:「相較起來,我認為演員更吃天賦,而導演則是多少能靠後天學習、被訓練出來的。例如整體的美感、文本閱讀⋯⋯」她拿自己當例子,笑說:「像是要我當演員——哎呀,我還是不行啦。」那麼,千涵認為演員應得具備什麼特質呢?她說:「其實不只是演員,幾乎是我所欣賞的藝術家,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安定安靜的。」
有別於常人對於「表演工作者」的刻板印象,有些充滿表演慾、渴望展現自己的人,站上舞台反而顯得手足無措。所謂在日常裡「安定安靜」的人。亮亮可說是絕佳的例子。在舞台上看似活潑、搞笑、千變萬化的她,其實花了非常漫長的時間才確信能夠擔任演員這回事。否則高中時誤打誤撞考進戲劇系,完全不明白自己何以能待在這地方,成天只想躲起來。
這一次在《死死免了米》中,亮亮扮演的是家中的奶奶,如同她在大學時期接到大多數的角色一樣,總是母親、奶奶⋯⋯等角色。「一開始我非常無法接受,覺得為什麼大家都要用刻板印象、或者外在形象來枷鎖我?好像我只能演這種邊邊的人物。」但隨著對於每一個角色的理解漸深,她開始發現,角色會找上她並非如她想像的那樣有著平面的理由,而是看見她身上柔軟、溫暖的質感。「意識到這件事之後,我才慢慢開始接受,也才開始真的能走進角色當中。」
(演員亮亮|攝影:郝御翔)
作為一名導演,千涵的穩重與勇敢
《死死免了米》是一齣怎麼樣的戲?千涵說:「第一次看完這個劇本的時候,我需要深深、深深吸一口氣,再把氣吐出來。」亮亮點頭,說她也有這種感覺。若直接以「沈重」概括此戲,唯恐不能搔到痛處。千涵想了會兒,再說:「排這齣戲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樣的生命才該被留下?」
有時候殘酷的往往不是現實,而是非現實的那一塊。生老病死皆屬自然,窮途末路、窮困潦倒也只是人生中的某個選擇爾爾。反倒人心的重量,都是無形且抽象的,我們賦予家人的愛與關懷不可言喻,說出去的擔憂與責備也常常口是心非,這些非現實的愛恨齧咬著最親近的人,是故讓人生顯得這麼多舛崎嶇。
藝術之必要,興許就是讓這些非現實的事情具體化,讓生活中的瑣碎與荒謬使人發笑,好舒緩我們在緊繃的家庭關係中的壓力。
(《死死免了米》排練照|提供:娩娩劇團|攝影:廖原慶)
「我有想過,如果我爸爸沒有過世的話,這劇本看起來是不是不會覺得這麼痛苦?」千涵輕輕淡淡地說。父親是前幾年離開的,早些年因為他經商的關係,自小總家人與齊聚少離多。也正因為如此,短暫的相聚更凝結一家人的情感,印象中的父親總是和善。對千涵來說,父親是讓自己與世界接軌的第一扇門,尋思台灣與他者的意義,也逐漸譜出浩大的世界藍圖。「另外像是我現在在做的事,跟夥伴一起創『明日和合製作所』,也多多少少有受到他的影響。我們的血液裡都勇敢的基因。」千涵說完,微微一笑。
提到父親,亮亮也跟著說當年從台東考上北藝大戲劇系的時候,她與父親冷戰了一個月。「他一開始也不說在氣什麼,可是他氣我也生氣啊,不開心就要說出來,都不說是什麼意思?」他其實希望女兒能夠念一個「正常」的科系,直到近幾年看見女兒在戲劇表現上的成就才逐漸軟化下來。
(導演千涵|攝影:郝御翔)
視為一齣悲劇,能否在笑與淚之間取得平衡
其實,無論相處融洽與否,父親與女兒的關係在多數家庭中都是一道永恆的課題,親疏之間都有各種不同的問題要去面對。亮亮與千涵聊起父親,才發現兩人的共同點不少,比如說彼此的爸爸早期都曾經是補習班老師,都對喜歡的事情有異常的堅持。「冷戰?真的假的,我們家都直接大吵欸。」「真的啊,我也覺得大吵一架比較好,有問題就是要說出來嘛。」「我也這樣覺得⋯⋯」二人開始一搭一唱,言談伴隨著笑聲——
雖說《死死免了米》似乎無可避免定是一齣展現社會底層、逃不了晦澀與幽暗的作品,可是今日看著導演與演員的笑鬧聊天,我隱約預想,這會是一齣哀而不傷的戲。有此結論並非源於此戲風格的選擇,而是藝術家特質的延伸。因為她們都曾經走到生活的低谷,都曾經在迷失過,失去過重要的事物。是故,我相信無論如何,這齣戲將不會暴力地將痛苦灑在觀者面前,而能像是張開大手那樣,並不為了「治癒」什麼,而單單是平撫傷口、陪伴著愴痛。
如同她們選擇面對生活的方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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