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文章 Critic of Art
無可懷疑地,每件可見的作品都是真實的存在;錯的、假的往往僅是作品名稱中出現的時代或個人。當處理錯的、假的作品名稱時,我們可以加上「張大千(款)」或「(傳稱)張大千」,以個別的形容詞,將之置於作品名稱上,試圖糾正這些錯誤的作品名稱。至於,為何糾正、如何糾正,才是「鑑定真偽」的目的與結論。
上文中,筆者嘗試援用具體的例子,指出「張大千用色資料庫」可能存在的限制,憂心用色資料庫無法達到鑑別真偽的最終目的;而此限制帶來的結果,對於市場上流通的「張大千款」畫作,無疑將產生一道隱然劃分的界線,以區別出部分自外於張大千之圈內的畫作。而,對於擁有張氏畫作的收藏家來說,透過用色資料庫所從事的鑑別操作,亦是當今收藏界一個十分現實的縮影—
如同張大千畫作般,同時具備高檔次與知名度的藝術品,絕少溢流出這些由少數圈內人經營的文化空間。至於一般慘遭識別操作剃除的贗品或圈外人,在資本經濟中「萬物皆有價」的大原則下,他們仍然可在拍賣會中憑藉鉅額成交價的操作,出力撼動管圈內人素來堅持的品味與理想,甚至模糊真與贋的界線。
荀子(约公元前313-前238)曾有言:「君子得其養而好其別。」 以解釋三代貴族的政治態度,使「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即在一切生活方面,貴族均與一般無政治權力的庶民存在明顯分野,其中最為傳統因而屢次遭受挑戰的即是「禮樂」。
傳說夏人從各方蒐集物資,鑄造九鼎以象徵國家統治的正當性。可見藝術—在此,指的是三代中頻繁在禮樂場合中出現的青銅器,不僅代表國家權力的具體呈現與延伸;對個人而言,藝術的擁有與使用同樣也是塑造個人身份的關鍵所在。
因此我們不難想像,一條自古隱然存在的「雅俗界線」,在荀子所處的戰國時代,情勢動盪,這條界線被刻意的提醒與放大以維護少數人的政治權力。然自十九世紀以來,由封建走向民主的世局變化,在東亞世界一舉分割了政治與藝術隱含的關聯,轉而將雅俗之辯的操作越加內化成藝術品本身的物質性。鑑定,不僅是著力於區分真假,更是維護雅俗的一道明白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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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1 / 張大千110歲書畫紀念特展海報
右,圖2 / 張大千110歲書畫紀念特展,展場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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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眾多展示空間不時推出的雅集或收藏展,往往就是這一雅俗之辯實踐之一端。以近年假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的「張大千110歲書畫紀念特展」為例(圖1、圖2),策展人將館藏代表作《墨荷聯屏》(左側,圖3)與私人收藏的《丈二荷花》(右側,圖4)並置。一如蘇軾歌詠廬山「橫看成嶺側成峰」的不同境界,將張大千筆下的荷花置於不同情境觀看,同樣得以折射出複雜的意義。
對社會大眾來說,我們無不驚豔於大師筆下的造化;然對於眼光敏銳的收藏家來說,此則又凸顯了這二幅作品分別來自公與私的不同身分。如此的組合,無疑將帶給收藏家一個提示—展場右側,屬於私人收藏的《丈二荷花》無疑具備博物館檔次,並且在組合觀看中獲得到國家機構的有力保證!因此,當著力蒐集此種檔次的張大千畫作,以求得個人收藏境界的再提升。
由此組合觀看再細思考,策展人的展示思維與意圖,顯然已經超越博物館作為一所教育機構存在的核心價值,轉而將教育的定義,藉由畫作身分加以多元的詮釋—策展人以囊括私人收藏的展出方式,企圖教育收藏家認識張大千的真跡。對有志從事藝術投資者來說,這一批陳列在牆上的畫作,無疑就是一道明白的界線,共同規定出從事藝術投資時,不可忽略的範圍與標的,並且經過了國家機構的有力保證,足以成為區分雅俗的標準。換而言之,這一批出現在國家歷史博物館的張大千畫作,乃著力確保了此一雅俗的界線的存在,不致因市場上流通的贗品,日趨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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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3 / 張大千,《墨荷聯屏》,款1945,紙本,358×596㎝,國立歷史博物館
右,圖4 / 張大千,《丈二荷花》,款1982,紙本,340×152㎝,台北私人收藏
與此同時,各地舉行的拍賣會則反其道而行。拍賣公司實踐展示的主要目的—無不是希望展品在規定的日期內達到百分百的成交率。觀察某拍賣目錄內頁中出現的張大千(圖7)。兩側對聯,「隨珠趙璧合神異,珊瑚碧樹交枝柯」張氏另於上聯落款云,「承賓世兄、叔濤女士吉席」。落款處寫下的場合與相得益彰的聯句,種種都表明這是張大千為了某次婚宴而作的對聯。然置於兩側對聯間的則是一幅《松壽圖》,張氏意將畫中人物喻為長壽的松柏,以在壽宴的場合中發揮妥善的效用。拍賣目錄不分婚宴、壽宴的使用脈絡,將這兩件作品集中呈現,組合成一頁富麗堂皇的畫面,企圖提升買氣。相較於前述歷史博物館選擇單一主題「墨荷」集中呈現的作法,拍賣公司對於展示之擇用,多少流露出其追逐成交率的野心。
面對拍賣公司唯利是圖的野心,這當使得投身市場者更加謹慎地選擇投資標的。然許多的拍賣業主卻無力對中國藝術品,特別是書畫提供「有力保證」。
拍賣公司無力擔保真偽,形同對此問題抱持開放的態度,無預設立場;這,著實給了從事藝術投資的買方相對靈活操作的空間,買方得以單憑個人主觀,選擇落槌成交的標的。毋怪乎,會中亦時常看到另一種團體或個人,如同過去囂張問鼎中原的楚莊王,出手多不遵循正常的規範,以鉅額資金投注於特別的拍品,「跌破眾人眼鏡」、 「打破市場行情」,而在鉅額的成交價背後,此舉亦殘酷地說明,所謂的雅俗其實並非不得逾越。
而正是在各大拍賣公司無力對拍品提供保證的情況下,資金乃得以持續發揮效力,進而破壞在博物館中向來嚴格鑑定藝術品的傳統;面對蓬勃發展的藝術市場,如何在其他領域另闢戰場以維護雅俗間的界線,勢將成為每位著意標舉品味的收藏家們無法迴避的問題。
今日,「張大千用色資料庫」的成立,可能就是個隱然成形的戰場,然其中左右真假,參雜的變數,一如文中所述。是否,此一雅俗的界線得藉由對資料庫的操作而日趨鮮明,最終使得特定團體或個人成為後世難以企及、超越的收藏家,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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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 陳列於拍賣目錄內頁中的張大千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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